第9章 【9】_偏执暴君的小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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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9】

  【9】

  子夜寂寂,嘉寿宫内灯火通明。

  云太后勉力撑了这些时日,终究到了油尽灯枯这一刻。

  见着匆忙赶来的帝后,她眼皮抬了抬,明亮烛光下那张枯瘦苍老的脸庞竟诡异地多了几分光彩,甚至还能沙哑出声:“皇…皇帝……”

  晋宣帝上前:“母后,儿子在。”

  云太后眯眼看了看他,面上露出个复杂又和蔼的笑:“你…你是个孝顺的,哀家没看错……”

  她断断续续与晋宣帝说了两句,其实并没什么好交代,晋宣帝登基多年,是个稳重贤明的君主,她没什么不放心的。

  作为大晋朝的太后,她已尽心尽责,便是到了地下见到先帝,也问心无愧。

  但作为云家的女儿,她仍有放不下的事。

  “陛下,哀家还有些话……咳……交代皇后。”云太后带着几分请求看向晋宣帝,言下之意,想与云绾独处一会儿。

  晋宣帝眸光稍敛,并未立刻应下,而是转脸看向一旁站着的小皇后。

  因着事发紧急,她顾不上梳妆盘髻,换了身素雅品月色裙衫,乌发以一根皎白玉兰花簪固定,便匆忙赶来嘉寿宫。

  此刻她双眸含泪,神情哀婉地站在一侧,手指紧捏着袖摆,那么无措,又叫人生出怜爱。

  沉吟片刻,晋宣帝起身:“小十六,你陪太后说话罢。”

  云绾屈膝,垂眸低应:“是。”

  晋宣帝深深看了她一眼,才抬步离了寝殿。

  待那橐橐脚步声走远,云绾也压抑不住情绪,扑到床边,紧握住云太后的手:“姑母…呜……我都没来得及好好孝敬您,您再多陪陪我吧,求您了……”

  “别、别哭。”那双浑浊的老眼勉力睁开:“没时间了……绾绾,你擦干泪,且听我说……”

  许是回光返照,云绾觉得云太后握着她手的力气也重了不少,再对上那张严肃郑重的脸庞,她顿时不敢再哭,抬袖囫囵抹了把眼泪,乖乖点头:“您说,绾绾都听着。”

  云太后这才虚弱出声:“绾绾,我撑不住了。唉,你莫要悲伤,活到这把年纪,其实也够了,然我心头放不下云家……你是我打小看着长大的,我知道你是个聪颖剔透的孩子,是以云家要送个娘子进宫,我最先就想到了你。”

  “也是我这身子不争气,叫你进了宫,却无法护你,许多事也来不及教你。好在有金嬷嬷在你身边帮衬,我也能放心些许。”

  她紧抓着云绾的手,牢牢盯着她:“但有件事,是金嬷嬷教不了你的,只得靠你自个儿。

  云绾双眼茫然:“姑母?”

  “子嗣。”

  云太后薄而干瘪的嘴唇吐出两字,目光幽深地扫过云绾纤细的腰肢:“若想保云家荣华不衰,最好的法子是你尽快诞下嫡子,日后大皇子以长兄身份辅政。”

  云绾一怔,在云太后一错不错地注视下,一种莫大的压力与慌张如巨石压上心头。

  她张了张唇,想说万一她没诞下皇嗣,或者只生下了公主,那该怎么办?

  云太后似是看懂她的神情,嗓音嘶哑地给出第二个法子:“如若不然,便想办法将五皇子弄到你膝下养着,扶他坐太子位。”

  云绾又是一愣,第一反应是五皇子年已十四岁,且他生母安昭仪尚在,怎么弄到她膝下养?

  “只要你想,自会有办法。”

  云太后语气笃定,那过于肯定以至有些阴鸷的目光叫云绾心底生出几分蚀骨寒意:“姑母,我……”

  云太后神情阴郁:“绾绾,你得明白,后宫不比别处,容不下优柔寡断的好人。”

  云绾眼睫猛颤两下,一时觉得害怕,又觉得自己是否太过无能。

  “咳咳……”云太后重重咳了两下,语气幽怨:“如若……如若这也不成,那你须得记住最后一条,无论哪个皇子上位,二皇子也好,四皇子也罢,除了三皇子!”

  她语调忽的拔高,呼吸粗重而急促,咬牙道:“那就是个黑心狠辣的狼崽子,他日若叫他登上帝位,便是云家灭顶之日。绾绾,你记住了,千万要记住了……谁都可以,绝不能是他,绝不能!”

  像是怕云绾忘记般,云太后那双迸现精光的眼眸死死盯着云绾,紧握的手指也深陷皮肉,掐得云绾直吸凉气。

  不过此刻她也顾不上这皮肉刺痛,只噙着泪用力地点了点头:“姑母,绾绾记住了。”

  云太后没立刻放手,与她对视一阵,确保她是真的听进去了,这才松开手。

  下一刻,就如抽了精气神的一具枯萎躯壳,重重躺倒在锦绣堆间:“记住了就好。”

  云太后双眼无神地望着虚空,无力呢喃:“如此,我也能瞑目了。”

  云绾见她这样,也知死别即将来临,泪水不可抑止地滚落:“姑母!”

  云太后已精疲气竭,只觉眼皮愈发沉重:“绾绾,对不住了……”

  现在这份重担要落在你身上。

  想她当年入宫时,也正是这般天真烂漫的好年华啊。

  这些年走下来,她也累了,现下总算可以歇一歇。

  耳畔的哭声渐渐远了,眼前仿佛亮起一道绚烂白光,犹如多年前选秀那日,碧瓦朱甍之上那蔚蓝晴空,三月春光。

  大兴十九年,五月二十四日,太后云氏薨。

  是日,晋宣帝素服举哀,文武百官入宫,宰辅宣遗诰已,内外举哭,极尽哀思。

  国丧天下知,长安内外一片缟素。

  亲眼目睹云太后逝世,云绾哭晕两次,再次转醒,已是午后。

  金嬷嬷一袭深青色宫服,圆髻以素色银簪固定,那张一向稳重的老脸挂着掩不住的哀恸,但在小皇后面前,她还是尽量压着悲伤,冷静劝道:“娘娘,老奴知道您心里难过,可您是皇后,此刻除了掉眼泪,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内宫之中涉及太后丧仪的大小事都需您来主持局面,皇子公主及王公女眷们巳时就入了宫,这会儿都在皇仪殿跪灵……”说到这,她深皱起眉:“从昨夜您便晕着,陛下见您这般,只好先点了宁妃、德妃暂理丧仪,说是等您醒了,再由您主持。”

  还好是“暂理”,并未直接让宁德二妃主持,否则将置皇后于何地。

  云绾虽还有些浑浑噩噩,但也听出金嬷嬷话中的意思,眼圈儿忍不住泛红,那种“我实在是没用”的自厌念头又涌了上来――

  昨晚姑母与她说那些事时,她就这样觉着了。

  她原本以为进宫只要伺候好陛下,处理好后宫事务,便算是个“好皇后”了。

  事实证明,她之前的想法是那么天真。

  想要当好皇后,不仅仅要做到那些,还要顾着前朝后宫那些错综复杂、息息相关的人与事。

  而给她适应的时间,少得可怜。

  进宫第三天,太后姑母就撒手人寰,留下她独自在皇后这个位置,被迫接受眼前这一切。

  “嬷嬷,我……”云绾唇角微撇,有些想哭。

  “娘娘,您朝老奴掉眼泪没用。”

  金嬷嬷看出小皇后的软弱与退缩,不由硬下心肠,板起面孔:“现下太后不在了,后宫得靠您自个儿撑着――”

  云绾红着眼望着金嬷嬷,金嬷嬷目光坚定而沉稳,就如昨夜姑母望向她那般。

  是了,自己昨夜答应过姑母,要接替她的位置,守好云家。

  现在哭哭啼啼,作这番小女儿姿态,又有何用?她再不是那个只需父兄庇护、便可万事无忧的云家十六娘。

  “我…我不哭了。”

  云绾抬袖擦了下泪,乌眸逐渐从迷茫变得清明,嗓音却还是带着些抽噎哭腔:“姑母在天有灵,定然也不想看到我这副模样。嬷嬷,您叫人进来伺候我梳妆吧,这大半日过去,我这皇后也该露面,没得叫后妃与王室宗亲们看笑话,觉得我不孝不悌,不堪其用。”

  “您能这样想就对了。”金嬷嬷一脸欣慰:“老奴这就唤人进来。”

  皇仪殿里,哀声一片。

  白幡在午后闷热的空气里逶逶垂下,那一口巨大华丽的描金黑漆棺椁停在大殿正中,天气逐渐热了,怕遗体生出异味,四周都摆上了冰盆,每隔一段时间都有宫人更换。

  死人有冰用,活人齐刷刷跪在热气里哭得一脑门汗,也不敢露出半分劳累不敬之意。

  跪灵总是难熬的,若说最开始对死者还有些哀悼伤痛,跪久后渐渐也麻木了,只想着日头怎的还不落山,怎还不到歇息的时候,以及,那位新皇后怎的还没来?

  好歹也是太后的亲侄女,过去这么久竟还未出现,实在太没规矩。

  有这念头的不止一人,殿内的皇室子弟、后宫妃嫔、王公女眷,见主位之人迟迟未来,只宁、德二妃忙前忙后,心底也都好奇。

  大公主私下也不禁与大皇子咕哝:“小姨母今日不会不来了吧?”

  “怎么可能。”大皇子皱眉沉吟:“许是悲恸过度……”

  大公主道:“可这会儿都快未时了。”

  大皇子也不知是何情况,只无奈叹道:“且等着吧。”

  跪在两人身后的二皇子听得只言片语,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嗤,换来身侧缟素麻衣的三皇子淡淡一瞥。

  二皇子有所察觉,一抬眸,就见到这个被父皇“发配”边疆多年才回长安不久的三弟正意味不明盯着自己。

  别说,这野小子年纪不大,但这双眼睛看人的时黑幽幽的,怪邪性。

  二皇子心底虽对三皇子很是不屑,碍于场合,还是解释了一句:“刚嗓子有些痒,咳了一声,扰着三弟了?”

  三皇子薄唇微勾:“没有。”

  “那就好。”二皇子说着,就见对方转过脸,继续跪着。

  同样是披麻戴孝,司马濯肩阔修颈,身姿笔挺,愣是把这粗糙扎人的衣裳穿出一种清贵孤冷的气质。

  二皇子盯着那轮廓分明的侧颜,不禁暗想,难怪母妃每每提起宸妃时,一口一个妖姬贱人,老三作为男儿,都生得这般容色,可见其母宸妃是何等艳丽姝色。

  可惜死得太早了,若是生出个皇妹也好……

  忽然,殿外传来一声通禀:“皇后娘娘到――”

  霎时间,死气沉沉的灵堂犹如注入一股生气,众人纷纷膝行退至一侧:“恭迎皇后。”

  随着一阵环佩撞击声,浑身缟素的皇后宛若轻云从俯首的众人眼前走过,脚步轻而缓,所经之处好似还有淡淡清香。

  不多时,上头又响起那道清灵哀婉的嗓音:“本宫来晚了,叫诸位久等,都免礼罢。”

  众人谢恩。

  二皇子漫不经心朝前看去,不曾想这一看顿时直了眼。

  只见那青春正茂的小皇后一袭素衣,头簪白花,未施粉黛,大抵之前哭狠了,一双乌眸微微红肿,低头与宁德两妃交谈时,清眸流盼,仿若初雨梨花,清婉明丽。

  这副模样比之前日请安所见,更为撩人,犹如枝头花苞一夜绽放,光艳四射。

  “难怪说女要俏,一身孝。”二皇子低啧,难掩羡慕:“父皇可真是好福气。”

  话音才落,面上蓦得感到一道冷冽寒意。

  他眼皮猛跳,下意识转过脸。

  身侧的三皇子依旧跪着,目视前方,并未看他,唯有薄唇轻动,以只有他们俩人听到的嗓音说道:“灵堂之上,皇兄慎言。”

  稍顿,那温润眉眼间似划过一丝极淡的戾色:“小心招来口舌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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