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蛰伏者_满愿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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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蛰伏者

  海上战争的隔天,伊维尔伦城主罗兰·福斯就接到探子传来的结果报告。

  “平手,我方损失较大。”简略概括后,大神官递上整理好的文件,随即一脸忧虑地吞吐道,“还有…马尔亚姆将军救了个海精灵。”

  “海精灵!?真有这个种族?”罗兰惊讶地抬起头。

  “是,当时船上的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她确实是精灵,而且是从海里浮起来的。”

  “浮尸也是从海里浮起来的。”罗兰不知道自己一语中的,靠向椅背,看出心腹真正想说的事,“她是女人?”法利恩重重点头:“很美。”

  “马尔亚姆的魂还在不在身体里?”

  “咳,听说已经被勾去了一半。”

  罗兰轻轻一哼,道:“罢了,那家伙虽然是个色鬼,却不是下半身动物,能碰不能碰还分得清楚,顶多瞧着过过干瘾,不会进一步,更不会把心投进去。”法利恩打结的眉头依然没有松开:“问题是,她丧失了记忆。”

  冰蓝的眸子因意外而微微睁大,然后闪过一抹嘲讽。

  “失去记忆吗?这个桥段放在戏剧里是满感人,换成现实,十之八九有水分。”

  “是,我也是担心这一点。”法利恩赞同,“她出现的时机太巧,又来历不明。”罗兰沉吟道:“异族未必有这等心思,关键是她背后有没有黑手。”

  “大人对异族太放心了。”

  “因为我认识的异族都很纯真啊。”罗兰笑了。法利恩不以为然:“纯真不代表愚蠢,就算纯真好了,和阴谋结合也可能变成伤人的毒针,我认为那个精灵不能留。”

  “用什么名目?普天下的人都知道她在我们这儿。我若搞小动作,艾德娜她们也会打断我的骨头。”

  “艾德娜那边我去说,总之将军一回来复命,就把他们俩隔开。”

  “这倒是必要。”罗兰点了点头,以一贯从容的口吻道,“那个海精灵我亲自确认,很多事还是要眼睛看了才能决定。”

  和接见雪族少女时一样,东城城主要随侍武官和魔导团团长做陪客,前者没意见,后者却提出异议:“大人不要去比较好。”

  “为什么?”

  “因为大人对她有偏见。”

  “……”罗兰沉默地注视她。艾露贝尔的眼神温软而坚定:“我理解大人谨慎的心情,但这样的会面会给那一位带来压力,也不会有任何实质上的成果,精灵对人类的情感有着比我们更敏锐的天性。而且万一…万一她的身份有可疑,我和艾德娜也方便应付。”

  “嗯,那就拜托你们了。”略一思忖,罗兰摆摆手,走出会客室,“我去拷问另一个。”

  月桂茶宁馨的香气在空气里飘散,办公室的气氛却一点也称不上友好,甚至能用电闪雷鸣形容。

  “你小子竟然陷害我!”铁壁将军拿茶水降火,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罗兰哼了声,毫无反省之意:“我不那么说,你会从酒馆里爬出来吗?不过没想到你真的携美归来了。”马尔亚姆嘿嘿一笑:“那是我运气好。”

  “好到一捡就捡了个精灵?”

  听出言外之音,大汉的表情有些担心:“罗兰,你不会对埃娃做什么吧?”金发青年一怔:“埃娃?她不是丧失记忆吗?”他不相信这名字是对方起的,以这个部下的水平,只会取“阿绿”、“小海”之类如猫似狗的诨名。

  “她只记得自己的名字。”

  “哦。”一瞬间,罗兰脑中闪过什么,却来不及捕捉。马尔亚姆义正词严地道:“总之,她是个好女孩,虽然性子冷了点。我不认为她接近我是有目的,这些天她也没有和外界联络的迹象。”

  “嗯…看来你很喜欢她。”

  “喂,我这个大老粗就算看上人家,也要看人家瞧不瞧得起我。”马尔亚姆笑得有点苦。罗兰语带促狭:“这有什么关系,她正处于失忆的脆弱时期,只要你多花点心思,还不乖乖地手到擒来?”

  “混蛋!我才没这么龌龊!”

  “你对那些酒馆的服务生和老板娘还不是花招百出,看对眼就上床,也不见得光明到哪去。”罗兰一边吐槽一边喝茶,用词越来越没城主的样子。马尔亚姆尴尬地搔搔头:“不一样,那些女人哪能和她比。”

  “哦,我们的铁壁将军终于找到他的女神了。”

  “去!”

  罗兰轻松接住丢来的茶碟,正色道:“我丑话说在前面,如果她有问题,我不管你把她当女神还老婆,一律砍!”马尔亚姆也回以严肃的态度:“这我没话说,但是我不许你在没查清楚的情况下,对她怎么样。”

  “当然。”确定了部下没有陷得很深,罗兰暗暗松了口气,笑道,“可怜你今晚又要孤枕难眠了,我打算把她安排在魔导团,让艾露贝尔照顾。”

  “这样最好。今天晚上我才不会一个人睡宿舍,和伊芙席尔约好喝个通宵。”

  “啊,对了,你常去的那家酒店,好像新进了两个美丽的服务生。”

  马尔亚姆眉飞色舞,心神立刻插翅飞走,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冲口道:“那两个女人不会是你调去的吧?”

  罗兰微微变色,眼中闪过阴冷的薄怒:“你要这么想,也随你。”

  “……对不起,罗兰,我不是这个意思。”话一出口马尔亚姆就后悔了,压抑的气氛更让他浑身难受,恨不得撕烂自己这张嘴,“你是什么人我们都明白,你千万别误会。”

  “我是什么人……”自嘲的笑容如昙花一现,下一秒罗兰已恢复平常的神态,“我还没空闲到当你们这帮家伙的媒婆,快滚去你的阿花那儿,明天带瓶酒来赔罪。”马尔亚姆讷讷半天,找不出补救的法子,只好怏怏去了,心里倒也不是很懊恼,因为友人如果真的生气,只会扮着笑脸糊弄过去,那么明天带酒过来,应该能雨过天晴吧。

  门关上后,宽敞的空间一时安静下来,直到被倒茶的声音打破。

  其实罗兰现在比较想喝酒。

  以前一有不愉快,就可以呼朋喝友上馆子喝个酩酊大醉,第二天起来忘得干干净净。如今,他要挖地三尺才藏得了酒不被侍女发现。

  马尔亚姆不用道歉,是他调去的女人,龌龊是他,混蛋也是他。

  罗兰悠哉地喝茶,眼神一片冰冷。

  登上城主之位的第一年,希鲁沙佣兵团的旧部在酒馆里闹事,打死了人,于法当斩。他可以包庇的,用“喝醉”做借口就行,但是他没有。

  当时是巩固地位的重要时刻,他需要杀鸡儆猴的效果,让老部下安分,新臣子安心。

  他不知道那些家伙怎么想,因为行刑的前一天,他冲到牢房,拳打脚踢,污言秽语,把他们修理得一个个不认得东南西北,呈破布状被抬去法场。

  之后他开始变得功利,对待朋友也是,即使出发点是为了保全他们。

  用尽手段,小心翼翼地维护这份友谊。但是偶尔想想,把算计和尺度带进平日的言谈,这友谊还是友谊吗?

  停,打住。罗兰对自己说:这个问题没有必要思考,他没有别的选择。

  再退一步,他会失足。

  这么软弱的心,要实现愿望已经很勉强。

  要更……心狠一些。

  至于具体怎么个心狠法,罗兰暂时想不出,也不愿想,他只觉得累,想休息一会儿。

  敲门声响起,他没有睁眼,说了声进来,听着熟悉的脚步声渐渐接近,一点一点洗净内心的污秽,当清润的嗓音传入耳中的刹那,胸口的烦闷豁然消失:“你累了么?”

  罗兰睁开眼睛,朝来人灿烂一笑:“冰宿。”

  透过二楼餐厅的玻璃窗,可以一览花园的景致。伊维尔伦满愿师凝视和水族族长并肩而坐的窈窕身影,奇道:“就是这个女人让你心烦意乱?”

  “你不要用这种会让人误会的说法,不过我是真的很头痛,如果她是拉克西丝派来的,目的又是离间我和部下的关系,那不能不说做得很成功。”罗兰认真地回应。

  “问题暴露出来就不是问题。”冰宿转移视线,冷静地啜饮黑咖啡,“一次性把脓血挤出来也许反而好。”

  话说得隐晦,但是罗兰当然听得懂。

  “马上就抓到本质了啊。”笑着拿起白瓷茶杯,罗兰心不在焉地喝了口,“那我要小心别让伤口变成绝症。”冰宿深深看进他的眼底:“你总是顾虑太多。”这是最大的优点,也是缺点!

  “唔……我承认,可是改不掉。”

  “婆妈。”

  一箭穿心,罗兰努力不让头埋在桌子上,问道:“冰宿,你是不是还觉得向你吐苦水的我很没用?”

  “是挺窝囊的。”毫不留情地往对方的心口再踩了一脚,冰宿无视被自己打击得陷入灰暗世界的,径自优雅地进食。罗兰好不容易振作起来,为自己分辨:“因为你不来依靠我,我只好依靠你啊!”

  “原来如此。”

  “好吧,玩笑开到这里。”叹息着认输,罗兰拉回正题,“安全起见,你以后不要单独和她在一起。拉克西丝是个无孔不入的女人,也许对我们的关系已经有数了。”冰宿停下用餐的动作:“你就这么肯定是拉克西丝元帅派来的?”

  “当然不是,只是可能性最大,我们都有隐藏的王牌。”

  “嗯……”冰宿沉思期间,罗兰向侍者点了两份柠檬蛋糕。闻言,冰宿嫌恶地道:“我讨厌甜食。”一边欣赏她难得露出的孩子气,罗兰一边笑眯眯地安抚:“我也讨厌,但今天是甜点节,多少吃一点吧。”

  “甜点节?”

  “一个让南城人民疯狂的节日。”

  “真不理解那些人的口味。”冰宿撇了撇嘴。因为早就准备好,侍者很快将点心端了上来。冰宿尝了一口,觉得没有想象中难吃,甜味清爽,不腻舌头。罗兰也满意地扬了扬眉:“嗯,以后去南城就点这个。”

  “那里一定会放大把的糖精吧。”冰宿实话实说,罗兰却怎么听怎么像针对自己。

  “对了,这两天都没看见你师父和侍女打情骂俏,是不是出去了?”

  “是。”罗兰苦笑,“冰宿,别这么说师父,他其实是只看不吃的。”冰宿诧异地眨眨眼:“他看起来不像柳下惠。”虽然不知道柳下惠是谁,罗兰也听得出意思,猜测道:“可能是怕老婆吧,老听他念叨师母如何如何美丽。”

  “惧内?更不像了。”

  “我也惧内啊,你看我像吗?”罗兰意有所指。冰宿手滑了一下,半晌调整过来,迸出一个字:“像!”

  这回罗兰的额饰结结实实地撞到桌面。

  帕西斯的日子过得很逍遥。

  成天就是吃饱睡,睡饱吃,和猪没两样。不过刚到北城首府米尔菲时,他是雄心万丈,决心亲手干一番大事业的,浇熄他满腔热血的是闻风而来的商人送上的礼物。

  环肥燕瘦,各式各样,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这样一支集团排列在大厅内,构成百花齐放的美景。

  主座上,将一头银发在脑后松松扎成一束,优美的身段罩着雪色长袍,怀抱法杖的青年也是气宇不凡,风采翩然,看得原本忐忑不安的众人心儿怦怦跳——还以为要侍侯一个痴肥的有钱老头,却没想到是这么年轻俊美的男子,运气真好。

  她们瞧得开心,帕西斯也看得满意。俗话说美女养眼,他是正常男子,当然不会把送上门的宝贝往外推,按照使者的希望“笑纳”,让管家安排客房。

  人去楼空后,意识有点清醒,帕西斯边喝茶边奇怪心里怎么不踏实呢,刃雾跳了出来。

  “你真的要抱那些女人?”

  “男欢女爱,是这个世界不变的法则。”帕西斯道貌岸然地教训,比体内的创世神还派头。刃雾不为所动地斜睨他:“你是真的这么想,还是刻意忽视?”

  沉默。帕西斯笑意不减,只是额角滑落一滴冷汗,语气也有一丝不确定:“刃雾,菲莉西亚应该会体谅我的,肉体的结合不等于灵魂的相融,她会理解。”

  “是吗?”

  “……”花花公子的面具彻底破碎,帕西斯欲哭无泪地趴在桌上——不!那个独占欲强到惊天地泣鬼神的女人不会理解!她只会阉了他,把他剁成肉酱!

  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着想,惧内的青年只好窝回幕后当猪,做了个傀儡出来掌事。

  没办法,他的身体和心灵,都是属于魔王陛下的。

  之后,东城城主的师父是来者不拒的色胚的传言开始在私底下流传,当帕西斯打出谢绝光顾的牌子,搜罗了N多炼金术所需的材料后,他笑纳女人的动机被质疑,从的器官移植到禁忌的人体合成,众说纷纭。乐衷于谣言的人们渐渐偏移了关注的焦点,把评估和防备的重心转到代替出海的希顿会长打理商馆的新馆长纽克西身上,重复了老一套的送礼、攀谈、拉拢的交际手续。

  没有人知道,纽克西和帕西斯是一个人。

  人是一种对环境有极强适应力的生物,尽管帕西斯被迫隐居了一千年,但是只凭大量的资料,他就把握了大陆的时局,锁定埃特拉为大展拳脚的第一站,或者说热身。

  时代变了,这年头的人狡猾得多。大黑暗时代的人们在魔族的压迫下,坚强有余,精明不足,权利集中在少部分人手里。哪怕窝里斗得底翻天,还是逃不出这巴掌大的一块地方。所谓的英雄王朝说难听点,只是寄宿在东方学舍边角的肿瘤,因势崛起,因势而亡。

  有共同敌人的人们也是团结的,奋勇前进,不屈不挠,人性的闪光在血与火的战场上明灭;而消灭了共同敌人有了利益分歧的人们是沙子,互相陷害,彼此算计,人性的丑恶被发挥得淋漓尽致——由此可见人类是一种多么贱的生物。

  不过嘛,追求利益的人也会被利益蒙蔽,贪念是无底洞,能够控制住,并将其转化为智慧和动力的只有极少数的人。哪怕世人称为[银狐]的哈梅尔商会长博尔盖德,在帕西斯看来也是个欠缺火候的奸诈鬼,离老辣深厚还有段距离。加上荒年和严冬的影响,更给了他许多可趁之机。

  所以说姜还是老的辣。

  商人重名利,利还在名之后,被原本排在后面的希顿和吉西安挤下第一名的宝座,现在博尔盖德最希望做的就是恢复商会的地位,虽然他还不至于因此显露出焦躁,但帕西斯可以把他尾巴上的毛点燃。

  二月的北城依旧时不时被暴风雪袭击,不但陆路基本瘫痪,几条运河也由于冻结的关系无法通航。仓库里的东西堆到发霉,就是没法拿出来交易。当然堂堂哈梅尔商会不会因为区区这点麻烦就坐吃山空,还垄断了主要都市的生计牟取暴利。为此北之贤者大发雷霆,怒斥博尔盖德背信弃义,漠视民众疾苦。然而对后者而言,都火烧眉毛了还管什么慈善事业就太过分了,反正他的商会名声从来就不好。瞅准这一点,帕西斯和赛雷尔搭上了线,让两大势力正式决裂。

  赛雷尔方面,是完完全全的迫不得已。他何尝不知道自己在引狼入室?但是不度过目前的难关,不等狼来吃埃特拉就先垮了。理解他的苦恼,帕西斯故意显穷让他安心。本来希顿商会囤积居奇的历史就不及哈梅尔商会,做的也不是一路生意,真要低价卖米卖盐,撑不了多久,帕西斯需要的就是这段可以带来许多变数的时间。

  首先,趁火打劫。北城人民对哈梅尔商会的积怨不是一天两天,丢几颗火星下去,铤而走险的人们就会纷纷动作,各地的粮仓相继遭殃,镇压的军队疲于奔命,形势一片大好。尽管哈梅尔商会势力雄厚,为虎作伥的手下一大堆,很快把大火扑灭,但是接踵而来的白色恐怖和庞大的流血牺牲,使民怨沸腾至极点。流言以可怕的速度在全城传开,加油添醋地营造同伴意识,其中包括了正确的起义方法。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帕西斯可以预见未来博尔盖德会多么焦头烂额,而希顿商会也浑水摸鱼,大大饱餐了一顿。

  其次,挑拨离间。哈梅尔商会的财富有三分之一建立在麾下的小商会上,有分裂出去的,也有强迫加入的,平时没少被压榨。这些小商会一边诅咒老大的倒台,一边觊觎它的金库。帕西斯就给了他们一线曙光,通过收买、造谣、威胁等手段一一吸纳。北城的上层,博尔盖德一直是长王子伯都的支持者兼靠山,让其他王子不满已久。帕西斯没有直接对这些笨蛋下手,而是在他们的姐妹耳边吹风,男人对女人总是比较掉以轻心,女人收集八卦新闻也快得多,散播起来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没几天就搅得整个王宫乌烟瘴气,王子之间剑拔弩张,博尔盖德和赛雷尔忙着安抚。

  最后,暗中侵吞。当初维烈在雷南郡和希顿谈妥的条件是由哈梅尔商会加工零售,希顿商会纯粹开采冶炼。[以铁换粮]的协议结束后,东城就再也得不到瓦雷利亚钢制作的武器装备,但既然参与这笔生意的小商会已经倒戈,偷偷转送就不是问题。帕西斯甚至借用贝姆特的名义,命人穿越大雪原,到北港希望角搞地下活动,一点一点搬空那儿的仓库,让东城的船运回去。

  这三个步骤,一着错,就会引来群起攻击,但是名为[玩偶]的商馆长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竟是谁也不曾得罪,谁也没有怀疑。

  和傀儡截然相反,本体的生活态度懒散得令人发指。每天裹成蚕宝宝睡到日上三竿;然后开始坐在椅子上喝茶发呆,还是在室外,招蜂引蝶到阻碍交通,实在应该扣个有害风化的罪名丢进大牢;晚上进行种种符合“疯狂炼金术士”形象的实验,忙到12点准时睡觉,事实上低血压的他也只能熬到这个时间。

  终止他颓废日子的是来自伊维尔伦的访客。

  “小羽,我很勤劳啊,为什么罗兰还丢了个大包袱给我?”

  “也许他不知道主人很勤劳吧。”

  一边分心回答,雪发齐肩的冷艳少女一边轻柔地梳理青年长及腰部的银发,用咒带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再为他整理领巾,抚平衣角,穿上皮靴。帕西斯毫无反应地任她摆布,眼神有些飘忽。和完全独立人格的无名氏神官不同,纽克西是他用[傀儡术]制造的另一个[自己]。对方活动期间,他的反应力、感受力和思考力都会大大下降,所以把三个下仆变成人形,负责守卫和日常琐事。

  “主人,茶。”黑耀乖巧地递上加了一半白兰地的香草茶。帕西斯的焦距还是停留在前方,伸手去握当然握了个空。小羽把杯子凑到他唇边,一口一口喂着喝了。盘腿坐在床上的刃雾看得叹气:“我说小羽,他这个样子可以见客?”

  “实在不行叫他晚上来。”小羽上下打量确定没问题,牵起帕西斯的手,“走,主人,我们去客厅。”

  “像叫狗似的……”

  呆然的不止刃雾,还有随后上门的访客。

  这…这是人还是人偶?

  身穿灰色旅行服的青年愣在玄关,张着嘴瞪视壁炉边的屋主。一袭珍珠白的高级套装;灿银的发丝整齐地束在脑后;端正的坐姿打他进门起就没变过;半垂的碧眸仿佛真正的祖母绿,美则美也,却欠缺神采。他仔细看了看,有呼吸,不是假的。

  小羽将斗篷挂在衣架上,做了个手势。黑耀连忙拉扯帕西斯的袖管:“主人,客人来了。”

  停滞的双眼先定在他脸上,再转向他指的方向,隔了半秒,妃色的唇吐出清朗的声音:“你好。”

  “啊……您、您好!”青年这才回过神,慌慌张张地行了一礼,早就准备好的台词抛到九霄云外,脑中只剩下一个感慨:他会讲话啊!

  “路上辛苦了。”

  “哪里,托您的福,总算平安抵达。”两句话一说,青年的口齿渐渐流利。相反对方像发条到头了一样,又陷入沉默。等啊等,青年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当他快站不住时,看不下去的刃雾插口道:“抱歉,帕…主人有点累了,你能否改天再向他说明来意?”

  “没错,您远道而来,想必也很累,我给您安排客房,今天先好好休息吧。”小羽得体地附和。青年正想找个地方冷静头脑,依言转过身——

  “崔西·布雷格。”

  同样的声线,却充满力度的嗓音拉住他的脚步,回过头,只见那个刚才还呆不隆冬的男人交叠起双腿,翻看原本放在矮几上的文件。妖兽们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民生部优秀官员,半年前撤职查处,唔……”帕西斯沉吟了一下,指着对面的椅子,“坐。”

  崔西迷迷糊糊地坐了,搞不清他在玩什么花样。

  “罗兰是怎么跟你说的?”

  猛然意识到对座的人是主君的师父,崔西恭敬回答:“大人说,因我表现良好,特派来此,听候费尔南迪先生的差遣。”言下有一丝困惑,去年九月他喝酒误事,导致流民暴动,罗兰从轻发落,命他在家反省半年,可是这个人事令,让他摸不着头脑。

  切,摆明了是把这儿当人才训练营嘛。帕西斯在心里咋舌,观察对方:面容精悍,目光稳而不浮,看起来是个聪明谨慎的人,只是那一脸正气……他最讨厌这种人了。

  故意派这种人来,徒弟的恶劣可见一斑。

  “半年的期限还没到,这应该是罗兰给你的最后一关。熬得过,海阔天空;熬不过——”帕西斯没有说完,代之以微微的一笑。

  吃了个下马威,第二天一大早崔西就兢兢业业地上商馆报到,在门口撞见小羽。

  “你是…昨天那位侍女?”

  “我叫晶羽。”白发少女一手提着餐盒,走下台阶,“你不是在这里工作,跟我回去。”

  “什么!”崔西大奇:难道他的新职位是帕西斯的管家?这太侮辱人了。晶羽漂亮的紫瞳一转,看穿了他的心思:“里头最低的成员也是干了二三十年的老手,你能胜任吗?”崔西满脸通红,无言以对。

  “这个商馆与其说是希顿商会的分号,不如说更像领事馆,性质包括交际应酬通商移民,四处打点上下勾通的事比做生意还多还复杂,跟你以前的环境完全不同,适应不了也没什么好丢脸。而且你总会回去,派你来的目的不外乎是长点见识,学点圆滑的手段。”

  崔西登时释怀,不由自主地跟着晶羽往回走,道:“可是我听说,费尔南迪先生不管事,我跟着他,又怎么学到本事?”

  “主人是不管事,但以他的身份,总归清闲不了。”晶羽停在早点摊前,买了两客包子,放进餐盒。崔西也是聪明人,立刻啊了一声,明白过来。

  “其实他不管事反而好,你多拍拍他的马屁,清闲三个月,就好回去复职了。”

  闻言,崔西又气得血色上涌:“我才不是这种人!用这种法子过关,我宁愿大人把我调去边境算了!”晶羽奇怪地瞥了他一眼:“我对人类皮里阳秋的一套不是很懂,不过你看起来不像撒谎,这么耿直,将来会吃苦头的。”

  人类?说的自己好像不是人。心头泛起异样感,崔西偷瞄她。羽白色的衣裙质地轻软,看不出是什么材料,裸露的肌肤比衣服更白皙细腻;端正的侧面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透明感,哪里像仆人,分明是个标致的小姐,他不禁问道:“请问你是费尔南迪先生的亲戚吗?”

  “亲戚会叫他主人吗?”

  ……我真是笨蛋。

  “我是主人的下仆…应该是。”晶羽迟疑了一瞬,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被你一提醒,我才想起来,我们之间的契约已经不成立了。”

  “啊,契约?”崔西一怔。

  “卖身契啊。”晶羽理所当然地道。

  她献出忠诚,代价是他的尸体。

  妖兽食肉,有力量的人体更是它们滋补的大餐,尤其是体质同样属阴的死灵法师。当初定下这个契约,一半是因为她败了,另一个原因就是觊觎他的肉体。

  可是和创世神彻底融合后,别说肉,连血她也碰不得了,这样……契约还成立吗?

  把崔西留在客厅里,晶羽走进卧室。

  水银的光华流泻一枕,伸出被窝的手腕散发出诱人的气息,青年秀丽的脸庞泛着浅浅的红晕,双唇微启,逸出舒缓的呼吸,睡靥有些许孩子气。

  晶羽长指一划,鲜红的液体缓缓流出,抬起那只手贴住唇,轻轻,味道一如想象的甜美。

  “渴了吗?”

  早在她踏入房间的一刻就醒来,笼罩着浓浓雾霭的碧眼半睁,懒懒的声音透着笑意,不惊不惧。

  “你的尸体是我的。”她强调。

  “不用担心,不用担心,今晚起我每天放一碗血,三个月下来够你补的。肉没办法,你也舍不得我这个帅哥坑坑洼洼,是不?”帕西斯掀起被子盖住头,准备继续睡。

  “不是这样的。”晶羽咬紧下唇,眼底浮起迷惘和思索,“不是这样的。”

  “……”帕西斯拉下被子,兴味地注视下仆,“那是哪样?”

  “我要你的尸体,不是为了吃。”

  内心的一角碎裂,汩汩流出陌生的情感,妖兽少女终于正视了当日的心情:人类的寿命何其短暂,但是尸体不同,她有的是法子永远保存,陪她度过漫长的生涯。

  “哎呀,小羽,你让我困扰啊。”

  “我不要你的爱情。”晶羽瞪目,由衷地道,“那种东西一点也不实用!”帕西斯轻笑,随即蹙起眉,摩挲她粉嫩的颊:“伤脑筋,我的身体迟早会被那个瘟神同化,神器的效力也不是无限。”

  “在那之前,我会吃了你。”晶羽握紧双拳。帕西斯弹了下她的额角:“你会痛死,然后爆炸。”

  “我会吃了你,吃得干干净净。”晶羽坚定地重复,眼中射出玉石俱焚的决心,“你的身体,我不会让协调神糟蹋!”

  愉快的笑意掠过眉梢和眼角:“那就拜托了。”

  当晚,帕西斯收到北城大王子伯都的私人邀请,地点是某家俱乐部,可以间接看出这场宴会的性质。

  “崔西,你一套礼服也没带吗?”

  听到略含责怪的问话,年轻的官员困窘地低下头:“是,因为我没想到会碰上这种场合。”

  “没办法,只好穿我的了,就是尺寸可能不合。”帕西斯走向衣橱,晶羽伸手拦住他:“下午我修改了一件,应该会合身。”

  “谢谢!”崔西感激地道,松了口长气。

  坐上马车,辚辚的车轮声回荡在黄昏的街道上。帕西斯住的地方是豪宅区,沿途尽是富丽堂皇的屋宇,雕栏、花园、镶金绘银的宽敞阳台,磨光的地面非常平稳。驶过铺满小石子的下坡路,景色一变,拥挤热闹的平民区跃入眼帘,嘈杂的人声乘着夜风隐隐传来。

  “这是个腐朽的都市,崔西。”一手支颊欣赏窗外的景致,帕西斯微笑道,“而且是从上往下的腐朽,所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王子们的风评我也有耳闻。”崔西保守地认同,两眼直视对方,“请放心,费尔南迪先生,我一定会忍耐,不给您丢脸。”

  “呵呵,你真是个认真的人,不过也别绷太紧,那些疯子明天会把今晚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是…这样吗?”

  “是啊,所以放松点,只要不影响脑子里的东西,我是很赞成享受的。”帕西斯说得一点不带玩笑的成分,舒舒服服地靠着椅垫,开始打盹。崔西面露困惑,思考他究竟是怎样的人。

  水晶镶嵌的吊盏,纯银的分枝烛台,燃烧时发出芬芳的蜡烛,大理石地板折射出光怪陆离的纹路,手工编织的地毯和檀香木框的壁画,美酒、佳肴和华丽的装潢将大厅点缀成常人只能远望的梦幻之境。

  主办者伯都以晚辈的礼节招呼,显然博尔盖德教育得不错,但正如帕西斯所料,哈梅尔商会长没有出现在席间,倒是王子们有不少到场。

  人到齐后,衣冠楚楚的绅士褪下高贵优雅的外衣,暴露出下流的一面,丰满妖娆的和青涩貌美的男童装扮成各种模样进入宴厅,像食物一样供客人随意取用。因为[疯狂炼金术士]的形象深入人心,帕西斯并未受到骚扰,安静地坐在旁边,啜饮红酒,兴致盎然地看着沉迷的人群。紧挨着他,崔西得以幸免于难,努力不让僵硬的表情崩溃。

  “为什么……”太过分了,太失礼了,竟然堂堂一城之主的师父参加这么没品的聚会!

  “谁知道呢。”帕西斯无意识地把玩绑在左腕的丝带,崔西瞥眼间,感觉是束发用的带子,平平无奇,心里的问号更多,“也许想让我出丑,也许想表达友好。”

  “友好?”强烈的质疑。

  “啊,崔西,你太孤陋寡闻了,早在十年前当今的陛下就把这种宴会定为上流社会狂欢的标准形式,埃特拉也在两年前效法,只是正统的宴会更节制些,有包厢客房让大家发泄。”

  年轻的官员涌起翻白眼的冲动,良久憋出一句:“荒唐。”

  银发青年不以为然地扫了他一眼:“你还太嫩了。”

  繁星点点,在漆黑的水面上反射出鱼鳞般的光纹,像池底沉淀了宝石一样璀璨,身穿荷叶边长裙的女子弯下纤细柔美的腰,伸展双臂,仿佛要拥抱眼前的喷水池。

  “想游泳?”

  身后传来清澄如山涧的嗓音,一个魔导师打扮的美丽水族婷婷走来。海精灵转过头,眼里是深不见底的幽暗:“想,也害怕。”

  艾露贝尔露出惊讶之情,随即浅浅地笑了:“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你这样会溺水,又怕水的海精灵。”埃娃局促地低下头,白玉般的尖耳微微颤动,带起夜色中月光的流艳。

  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艾露贝尔笑得更温柔,以免吓到面前的少女:“我们两族一向不怎么交流,不过感情还不错。”

  “嗯。”埃娃深信不疑地点头。这一点,从她完全不排斥对方就可以体会得出。

  “所以你安心地住下,失去的东西总会找回。有什么心事,别憋在肚子里,都可以跟我说。”

  “好。那个,艾露贝尔……”

  “什么?”水族族长微笑鼓励。精灵少女两手抓着裙摆,嗫嚅道:“马尔亚姆将军在哪?怎么白天没看到他?”艾露贝尔掩嘴笑道:“他啊,当然和同僚喝酒去了,没一个通宵不会回来。”

  “哦。”淡漠的表情掩不住骨子里透出的寂寞。艾露贝尔怜意大起,轻轻搂住她:“别担心,他酒醒了就会来看你。”

  在月下有朦胧感觉的容颜绽开孩子般纯真明朗的笑靥,望见这一幕,远处两名巡逻的守卫不禁叹息:“好美哦。”

  “可不是,最近宫里美人越来越多了。先是满愿师小姐,再是朵琳夫人,最后是这位海精灵。”

  “这才好啊,有美色养眼,我们工作起来才卖力。”

  “嘘——听说精灵耳朵很尖,被她听见就……啊!”

  “干嘛?见鬼了?”

  一个守卫揉揉眼,伸出食指:“刚刚我好像看见那里有个影子。”另一名守卫朝他指的方向瞧了瞧,奇道:“什么也没有啊,你是不是眼花了?”

  “唔~~~”看了半天看不出苗头,守卫啐了一声,“搞不好真是鬼,走!陪兄弟喝一杯,去去晦气。”

  “还没到换班时间啊。”

  随着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银白的弯月缓缓爬升至中天,清冷的光辉勾勒出树下的身影。下摆及膝的褚色长衣,厚底皮靴,隐隐有些透明的躯体匀称而矫健,双手环胸的姿态一如孤傲的王者,披散而下的深棕色直发柔和了冰锐的气质,浑身流动着捉摸不定的异样感。

  “没有礼貌的家伙。”不快地嘀咕,闪着嘲弄的琥珀色眸子看向水池边的丽人,“漂亮的人偶总是讨人喜欢的。”

  摊开手,一撮宛如纯银捻成的发丝静静躺在掌心。

  “可爱的帕尔也很努力呢,虽然他自己没发觉,可是那种行事风格,实在像极了我啊。”

  清亮的笑声回荡在深夜的树林里,却渗出丝丝糜烂的毒气。

  抬起头,月光的帷幔织就一张迷离的大网,笼罩住天与地,其中夹杂着常人看不见的透明丝线,他愉悦地笑了。

  当年留下的王牌,还完好地保存着,圣柱的秘室也没被发现。只要他想,可以轻易把这个世界搅得天翻地覆。

  不过他已经没兴趣了,权利的滋味尝过一次就足够。当年他也只是为了报复抛弃他,选择肖恩的东方学舍才走上夺权之路;还有让曾经蔑视他,嘲笑他的世人匍匐在他脚底,膜拜他歌颂他。

  古兰·罗瓦算什么,他做的比肖恩更出色。

  但是……席恩的手探向左胸,从那里感觉到沸腾的情感。

  还不够。只要那个人没堕落到他的地步,这股恨意就不会停止。

  在魔界的日日夜夜,他都承受着难以言喻的痛苦。就连现在,他的元神也在那个炼狱里不得解放,所以只有让肖恩和他身边的人尝到几倍于他的苦楚,才能稍缓他的恨,他的怨!

  如今的局势固然复杂,却比他预计的明朗。东城城主的野心昭然若揭,身为他的师父,帕西斯自然站在他这边,那么把肖恩推到和他相反的立场,未来会很美妙吧。而他的弟媳,肖恩的那些同伴,也一个别想逃掉,他会好~好地折磨他们,举办一场盛大的血之飨宴。

  尽管心里计划着惨无人道的阴谋,青年的外表依然显得轻松而无害,下意识地将滑到前面的长发拨回后面。

  这一瞬间,他的手停在半空。

  指尖传来光滑的触感,大睁的眸写满震惊。

  纵身飞向已空无一人的喷水池,席恩两手撑着大理石边缘,弯腰俯视自己的倒影。

  视野里映出一张完整无缺的俊容。

  “怎么会这样……”抚摸一边脸颊,席恩的神情从难以置信转为恍然大悟:灵魂是呈现死亡那一刻的面貌,当时他用的是肖恩的身体,所以——

  “哼,哼哼,哈哈哈!”低沉的笑声一变为放声大笑,席恩朝水面绽开亲切的笑容,“请多指教啊,亲爱的弟弟。”

  近距离看,可以清楚区分出许多不同,无论他学得多么像,都模仿不了肖恩的耀眼。那发自灵魂的纯净,直接倒映在他清澈无垢的眼睛里。

  而这双眼,满溢的是丑陋的憎恨和嫉妒。

  “肖恩啊,如果你会露出这种表情,我就不会那么恨你了。”

  有一种莫名的不安。

  帕西斯翻身坐起,拂了拂睡乱的发,无法理解内心泉涌而出的焦躁感。

  因为傀儡还在加班,他的神智不是很清醒。发了会儿呆,游目四顾,视线定在对面的墙壁上。

  哪来的画?

  月光从落地窗和深红的丝绸帘布之间透进来,荡漾着寂静的旋律,冲刷开黑暗,模糊地照出画框的轮廓。用力甩甩头,青年脑中浮现片断的记忆。

  对了,是某某伯爵送来的,说是安迪的作品,没想到小羽挂这儿来了。

  凝神细看,帕西斯的眼神柔和下来:这个笔触,还真的是安迪的画法。

  心头微微发软,忽然想起大家曾经聚在一起让安迪画像,不知道那幅画还在不在;而且出来这么久,都没跟师兄的故居打过招呼,怎么样也说不过去。

  洗了个冷水澡驱散睡意,银发青年换上轻便的服饰,让傀儡休息,集中精神发动空间魔法。

  借助媒介,他毫无偏差地转移至正确地点。

  浓浓的尘味飘散在空气里,门窗关得紧紧的,一点光也透不进来。凭着感官避开障碍物,帕西斯走到柜前,摸索出机关,拉开暗格,淡淡的青光顿时照亮他的脸庞。

  一颗青灰色的大珠放在雪白的锦布上,正是和他送给华尔特一样的冥灵珠。

  抚摸坚硬的球面,澄碧的眸子逐渐朦胧,突然,一股异样的气氛让他警醒过来。

  房间大亮,侧对他的墙壁变得透明,仿佛一面镜子,对面,摆着一张华丽的靠背椅,椅子上坐着一个身穿象牙白军服的年轻女郎,乌发结辫,一如绿宝石的双眼灵动而锐利,紧紧锁住落网的猎物。

  “初次见面,[光复王]陛下。”

  年轻的元帅嫣然一笑。

  拉克西丝是在看画的当天设下这个陷阱。

  从那幅洋溢着温馨幸福的画,可以一眼看出北城初代城主和师兄弟之间的深厚感情。那么,她就赌帕西斯祭拜的机会,见到他!

  这会儿,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她还是被那酷似的长相冲击了一下。

  “好久没听到这个恶心的封号了。”

  只意外了一瞬,帕西斯就镇定下来,扬手拉过一张椅子,泰然坐下。拉克西丝毫不放松地关注他的一举一动,笑道:“为了查这个恶心的封号,我可是费了不少功夫呢。”

  世代传承[黑暗传说]的圣巫女比常人知道更多历史的真相,但自从听闻肖恩和席恩之间的纠葛,亲眼目睹“圣贤者”的尊容后,拉克西丝就明白这真相也是水分满满的西贝货,反而是以藏书古老丰富闻名的首都图书馆有一些真实的片段记录,就像邱玲曾找到的小册子一样。至于它们是无心还是有意放在那儿,就不得而知了。

  对自己的封号没有兴趣,帕西斯笑着岔开话题:“拉克西丝元帅是吧,我却不是第一次见到你哦。”

  “原来阁下有偷窥癖?”拉克西丝不动声色。帕西斯摇摇食指:“请不要把欣赏美的行为说得这么龌龊。”

  “谢谢,我对自己的容貌一向很有信心。”拉克西丝扬唇,笑意却未达眼底,“阁下也是相当出色的美男子,为什么刻意制造一个分身呢?独一无二才比较珍稀不是吗?”

  “您想必也耳闻我的职业,炼金术的实验弄出一两个失败品不是奇事。”帕西斯回答得好整以暇。

  翡翠般的绿眸冷光一闪:“您称那孩子是失败品?”

  “对我而言是如此,要把垃圾当宝,也是您的自由。”

  怒气在胸口盘踞,拉克西丝勉强压下,妩媚的笑靥不露丝毫破绽:“把自己的分身当垃圾随意抛掷,阁下也真是大方。”帕西斯用谦虚的口吻恬不知耻地道:“哪里,能够毫不可惜地告别失败,迎接完美的成果,是我最自豪的地方。”

  察觉口舌和演技占不到上风,拉克西丝理性地转移矛头:“据说初代神官王非常痛恨他的祖父,也就是阁下您。”

  “哦,为什么?”

  “因为您推翻了英雄王朝,统一了大陆全境,却抛下应该守护的国家,躲得不见踪影。”

  “那孩子是不是有时间混乱症啊?既然他称呼我祖父,就应该想到我年老体弱,力不从心,甚至一命呜呼。”

  “可是就我所见,您不但活得好好的,还年轻有力,貌美如花。”拉克西丝咄咄进逼。帕西斯赖皮地笑着:“他看不到啊。”

  “您没有见过利希特陛下?”

  “嗯,我那时被人囚禁,有心也无力。”

  拉克西丝缓下语气:“囚禁您的,是德修普家族的人?”帕西斯不解地睁大眼:“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不是,您为何做出这种形同背叛的行为?”

  “呵。”帕西斯意会地笑了,肘部撑着扶手,优雅地交叉十指,“罗兰是我唯一的徒弟,我帮他一点小忙,并不为过吧。”拉克西丝直截了当地摇头:“徒弟和子孙,孰轻孰重?”

  “那么我问您,美丽的元帅,您爱我这个祖先吗?”

  “……”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曾经慰籍我孤独,给予我亲情的是罗兰,不是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所以我也爱他,帮助他,这是自然的发展。”帕西斯徐徐道,感觉有点口渴,很想倒杯茶润嗓,然后就摸到右边的口袋有一小瓶白兰地,惬意地打开来浅酌。

  “不对。”沉默良久,拉克西丝再次摇首,眉间浮起掺杂了困惑的否定,“您不应该背叛,我们的血里流着相同的东西,那是对‘背叛’的排斥。”

  “哟,没想到过了一千年,您还继承了如此浓厚的血统。”帕西斯初次露出惊讶之情。

  “果然德修普家族的特性不是偶然。”

  “是的,不过您误会了,这是来自‘母亲’的部分。”

  拉克西丝眨眨眼:“初代圣巫女是这样的人吗?”帕西斯笑意加深:“圣巫女?她也被封了奇怪的名号。”

  看出他对妻子的感情不一般,拉克西丝咬住这个话头:“尊夫人也在人世?”帕西斯表情微变,刚刚还流淌着温暖的笑容被冷笑取代:“真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好奇后代,何必兜转这些琐事呢?干脆问出您真正想知道的问题。”

  “因为我担心您会顾左言他,回避事实。”

  “哈哈哈……”帕西斯发出欢畅的笑声,对眼前的人有了一份好感,“请放心,我对美女,尤其是聪明的美女一向老实。”拉克西丝装出相信的样子:“那么我就不客气了,虽然您不是我理想中的帅哥类型。”

  “您理想中的帅哥类型,是您旁边那位吗?”帕西斯轻描淡写地反击,瞟了眼陪伴在对方身侧的总参谋长。掩饰内心的动摇,拉克西丝姿态悠闲地跷起二郎腿:“请不要欺负我的部下,他不是您失败的实验品——既然您不要他,我就顺理成章地接收咯?”

  “请便。”

  “还真大方呢,是不是对亲生的孩子也会这种态度?”

  立刻听出这是对方今夜会面的主要目的,帕西斯乐得拉下帷幕,微笑道:“原来那两个孩子在元帅的保护之下,最好了,省了我一笔抚养费。”

  这回拉克西丝没能克制住,双拳握得死紧。

  “你…真的……”一字一字迸出牙关,语尾被怒火焚成灰烬。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帕西斯反应漠然,“你要我给他们的,我给不起,那又何必废话?拿去就是。”

  深吸一口气,拉克西丝赶在理智崩溃前迅速地道:“打扰了,告辞。”

  影象消失,凝视变回灰白的墙壁,帕西斯缓缓咽下最后一口酒。

  “这个女人,比我更适合当一个父亲昵。”

  元帅府里,拉克西丝砸烂周围一切能砸的东西,激烈地喘息。

  “阁下……”第一次看到她这么歇斯底里的模样,克鲁索担忧至极。

  “……我没事。”触及心腹的目光,黑发元帅稍稍恢复冷静,垂下肩膀,用一种接近哭泣的语调道,“克鲁索,找个理由送莉亚去诺因那儿,永远……不要让他们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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