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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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爬墙出来,显然是不便外出。想必是有不少记者守在高玟家门外。
“出不来还勉强……”
辛悦感觉丁贤的话里仿佛带点嗔怪,语气中却没有。
丁贤把身一扭沿来路朝回走,鞋跟踩在地面，像一首曲末,响声渐微。“发个信息不就得了。”
没必要告诉丁贤,她怀疑高玟监视她。辛悦望着丁贤扫在地上的裙摆,随口答应：“没电了”,又问：“……你这是准备去哪儿？”
“一个私人派对……”丁贤自顾着向前走，两人拉开了一大段距离，丁贤终于站住回头道：“走啊,上去给你找点药涂……”
前面的话来不及多想，辛悦如临大赦跟随上前，蹲身拾起了丁贤的裙摆,和她对手立着。终于看清了丁贤的脸,妆容下的肤色晕着醉意，辛悦紧张起来,“不，不去了，来不及。我来这儿……就是告诉你一声,你相信我。”
丁贤水光流转的双眼里装着一个满身狼狈的人，设想过那么多光鲜亮丽的重逢场景,唯独没有眼下这一种。丁贤想笑,又怕失了庄重,暗自咬牙强忍。辛悦的目光热烈得丁贤不敢对视,莫名感到辛悦仿佛长高了。长高了，怎么可能？丁贤一开口，泄露了笑意：“信你什么？”
辛悦盯着丁贤灿然的笑颜，明眸皓齿闪得辛悦张嘴呆了。恍惚间，丁贤伸出手，肩膀靠近了，辛悦下意识托住了丁贤的脸朝她靠，丁贤头一歪，躲开了低声说：“……有车，让路。”
辛悦窘得手忙脚乱，把双手插进了裤口袋，“我……本来有个东西送给你。”
“什么？”
辛悦垂头丧气答：“……信物。”
丁贤道：“东西呢？丢了？”
辛悦巴巴看着丁贤，丁贤拉开身，扬起下巴玩味瞧着辛悦，“你不是说，要亲自给我变个魔术吗？”
辛悦咬着嘴唇，口袋里捏出一枚亮晶晶的东西往丁贤眼前一晃，丁贤一怔，摸了摸耳，果然少了一枚，举起手来要夺。
“呐，看好了……”辛悦胳膊一抬，笑着把那枚东西往手里一攒，又一指一指打开。
空无一物的掌心让丁贤不屑撇开了头，撂开大步便走。
辛悦拽着丁贤的裙摆，“生气了？本来送的那个东西就是魔术……这个是因为答应过你了，食言而肥……”
丁贤回扯着裙子，“放手，小贼。”
辛悦抓紧了不放，“……给我一次机会……”
丁贤听出了这话中的双关，抱着胳膊低头站着。
辛悦悄悄上前，贴着丁贤的面颊为她戴耳环，轻轻在她耳边说：“……丁贤，如果你要老，可不可以让我陪你……”
星月在头顶旋转，可是双脚却不能动弹。丁贤低着头，酸楚朝外溢，“……我真的，怕了……”
“我更怕……”辛悦的嘴唇贴着丁贤的耳，暖融融的气息吹得丁贤身子发颤。
辛悦呢喃说：“我怕得……我怕失……我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丁贤闭着眼，感到自己的腰被圈紧了，辛悦的鼻尖摩擦着她的，屈服跟妥协卡在喉头，辛悦的指丨插丨入了她的指间，温柔地说：“……让我和你在一起……我们去吉科布……我们结婚，种花，喝马黛茶……”
丁贤慢慢睁开眼，辛悦的目光从丁贤眼底移到嘴唇。像渴思已久亟待品尝的美食，骤然横陈目下不宜仓促。辛悦垂着目光，慎重地和本能抗争，丁贤双唇微启，把一只手抚上辛悦的脸，混沌仿佛经历了一个亮白色的闪断，丁贤迷蒙睁开眼，鼻尖上的浅吻余温犹存，一连又是几个吻分别落在她鼻翼、唇角……
这样几个抓不着重点的吻，破天荒地让丁贤在闭眼迷失睁眼期待中徘徊，还没反应过来，听见辛悦笑着叹了一声，“……上头了……”说着丢开了丁贤，敲着脑袋笑着后退了几步，逃似地跑去。
丁贤攥着裙角，瞧着那人为了逞强，忍着疼脱缰野马似地跑，不禁抱起了胳膊按住嘴。短暂的快乐散去，人恍惚如梦初醒，夏日凡兰的晚风湿腻腻的，像是有一场过云雨。
赴宴的路上，丁贤接到来自李孟的电话，这已是本月里李孟的第四通电话，丁贤料定，内容换汤不换药——不愿意离开美吉往吉科布。
丁贤打算利用他在通达的身份，部署他在吉科布开展项目之余协助自己完成祁伟业的委托。
纵然前三次的理由一条赛一条的充分，然而李孟去吉科布，只要自己坚持，计划就不会变，可是丁贤这会儿动摇了。辛悦的话在脑里横冲直撞，她有好些年刻意远着辛悦，连看新闻也避过和辛悦相关的，因为有高玟，很难完全摒除掉辛悦的消息，只有被动地接受。
辛悦必然是进步了，尤其是在人际方面，高玟的得意门生。人际交往粗有三层，底层盲目得罪人，这类人事皆难成；中层不得罪人，这类人可小有成就；唯有上层才能成大事，敢得罪人。辛悦这样的家庭背景和人生阅历，敢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披荆斩棘向上爬，到这个位置，底气哪里来？多少有一点有恃无恐。
认定辛悦倚仗的人是高玟，不由得丁贤不心中烦乱，要快刀斩乱麻。
电话接起来，丁贤率先开口说：“李孟，你前几次的想法，我仔细考虑过，你说的不无道理，美吉这个地方的确很重要，是需要谨慎，关于吉科布我——”
李孟打断说：“丁总，esse可能出了问题，我初步怀疑可能和科客特有关，你可能得尽快往美吉来一下！”
事情发生在昨天，李孟接到梁俞一通电话，说esse的部门交接出了一点问题，临时卡住了一批交付设备，问他向库房借急。虽然丁贤向助理韦斯利和谢尧等管理备案过李孟，若非不得以，断不会问到李孟这里来。
高玟的事李孟也有所耳闻，出力解了燃眉之急，也正好借此作为和丁贤谈判的砝码。
丁贤琢磨时间，高家的丑闻不过刚刚爆出，高玟不在现场，还未尘埃落定——退一步，即便高玟出事，巨鹿洗牌，也不至于这样快就影响到esse，不迟不早，偏偏在这个关头，有看似事出突然，实则早有预谋的嫌疑……
不排除这真的只是部门交接的产生的意外，假若不是，陆续出现的问题，便不是一个李孟能平复的。丁贤不敢大意，赶忙致电谢尧。
果然是科客特那边出了问题，谢尧因为丁贤才落脚凡兰，事情又只出现了一点端倪，暂不打算给丁贤报备。而下丁贤的一通电话，郑而重之大敌当前的态度，显得他轻率大意，玩忽职守，一时有些下不来台，执意邀丁贤过来坐镇，开会商讨对策。
丁贤回过头来再找高修都被拦在秘书处，“高先生忙，有什么事留下口讯，尽快回复您。”
不得不去一趟美吉。
……
为了见丁贤，辛悦趁高玟睡着偷架了梯子翻墙跑出来。这一翻，实在是高估了主观，低估了客观，跳下去时摔了腿，当时只一心要去，疼也不觉着。
挨着了丁贤，一路都是应激的兴奋，脑里除了方才那一幕什么也没有，翻来覆去地重温回味。车子缓渐靠近目的地，才想起那高高的围墙。
车在小区门口停下来，这个点，出租车禁止进入小区。辛悦下了车，穿过左右而立两排安保的视线，忽而想起白天那批记者，浩浩荡荡一批人，是怎么通过严格的安保审查长驱直入的？如果现在还在，是不是可以让保安把他们赶出去？
辛悦小心翼翼靠近了高玟的前院，人果然都走了。
辛悦松了一口气，往前院按门铃，按了好一会儿无人应门。天气炎热，伤口和裤子仿佛干粘在一道了，辛悦弓腰去扯膝盖上的破裤子，正疼得嘶嘶抽气，身后面有人问：“女士，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是巡逻保安。辛悦站直了笑说：“噢没事，没事。”
开电瓶车的保安道：“高女士刚出去了，您没有钥匙吗？”
辛悦没想到高玟出去了，当即问：“什么时候出去的？！”
保安说：“……走了半个多小时啦。”
辛悦气得心肝脾肺肾都在冒火，出了小区，直奔雪莉家。开门的是雪莉妈，凡兰人家不作兴“串门”，又碰上一家人在吃晚饭，辛悦很不好意思，站在门外不肯进屋。雪莉奶奶在里面活泼热情地叫：“进来坐，进来坐！”
雪莉把辛悦迎进门，老奶奶又指挥赶紧给辛悦添碗筷。说夏天热，家里吃的晚，正好一起吃！
辛悦说吃过了，雪莉奶奶又吩咐雪莉妈盛一碗海带绿豆沙，苦口婆心地劝辛悦吃一碗，说自家熬的，降火。
辛悦端着碗和雪莉坐进房，把前因后果说了，雪莉给高玟一边打电话，一边劝辛悦别急。
电话无人应答转入语音信箱，辛悦放下降火的绿豆沙，抢过手机，吼道：“你能不能别这样？！你能不能别让人这么担心？！”
雪莉吓得噤在一旁，辛悦扔下手机，握着脸沉了一会儿，满眼疲惫站起来说：“车和手机借我用一下，我去酒吧看看……”
“慢着——”雪莉拦住辛悦，悄声说：“你别急，高总事业心很重……会不会……去了尼珥的派对？”
犹如当头棒喝，辛悦敲着额头，“尼珥的派对……是的……搞不好……”
……
星空下的绿草坪上停着一辆红色跑车。高玟坐在车厢里烧烟，她是不怎么抽烟的，抽也抽不出它的好处来。好烟坏烟，都呛，抽进嘴里过一会儿总是臭的，虽说这点辛悦倒是例外。看辛悦抽烟，就像看见烦恼烧成了一缕缕青色的魂，飘散去了。这点辛悦也还是例外。
眼下“烦恼”堆满了四周，高玟打开窗，挥手把它们往外赶。倒后镜中看见暗光下自己的脸，白皙精致掩盖不住岁月留在眼底的痕迹，她的美丽越来越脆弱，她快四十岁了。寻常这个年纪的女人，二胎都上学了。可她呢？
她不是没有过，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的心愿，从前想要嫁给易应延，生个孩子，退居幕后，每天为丈夫孩子洗手作羹汤，然而后来呢？
她怀抱着事业，用工作填满了每一个空虚寂寞的岁月。听着陈淑桦唱：“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笑着面对每一个失落无着的白天和夜晚——原来这个世间会辜负你，不拘是人还是事。
高玟好强一生，碌碌半生，手里的握不住，眼中的得不到，算来不值。
坐在空荡荡的家里，听着ai警报一再重复，有人翻墙逃了出去——高玟笑了哭，哭了笑，高玟甚至没有一个去处。
“有烟吗？”
窗口伸进一只手，高玟愕异举起目光，外面的人说：“给我一支。”
高玟不想理睬，执意和她对抗到底。指上的烟被抽了去，高玟气急败坏地朝她喊：“你是不有病！！”
那人背靠着门，呼地吐出一口烟，“比你强点儿……”
高玟在她身后嚷：“你滚！给我滚！我叫你滚你是不听不懂人话？我不想看见你！你走！”
辛悦不搭腔，揪着那一点烟屁股狠劲地吸，高玟在后面叫又嚷，伸胳膊掀她。辛悦被掀得一个踉跄，甩手丢了烟头，一把拉开了门，拽住高玟往外拖，“你出来！高玟，出来！”
高玟和她角力，手脚并用撒泼耍横，“我不出！我不爱出！”
混乱之中，辛悦被高玟一脚踹在膝盖上，疼得捂着腿虾躬起身子。
高玟傻了，又不肯拉下面子去问，辛悦气急站起来，发狠摔上了高玟的车门，高玟吓得缩进车里，辛悦还不解恨，抬脚狠劲踹了一下车门，“高玟！！高玟！！”
脚踢在车上，疼得是脚，今日的黄历应是忌外出，辛悦扶着车大口喘着气，“你喝醉了，你喝了一夜水！你他妈的灌了一夜水！你不知道吗？！你把我不当人，你他妈的把自己也不当人！！你不知为什么我要和你呆两天么？你现在能见人么？你就没一点怕？啊？你他妈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高玟气怔道：“你骂我！你用粗口骂我？你敢！你敢！你也敢！！”
辛悦接话，“我为什么不敢！我不单要骂你！我恨不得——”话说到这里，那激动就要落泪的毛病又发作起来。
辛悦泣不成声，高玟说：“你要怎么样？你要打我？”高玟推门下了车，抓着辛悦的手往自己脸上招呼，“你打！你打！！你不是想要打我！！”
辛悦强抽出手，插着腰背对着高玟哭得难过。
夜里起了风，高玟站在风里，听着辛悦吭吭哧哧的哭声——总是那样，声音大的有理，哭了的人没有错。
高玟两指捏住了辛悦的衣角，“……别哭了……你哭得人家……都看见了。”
辛悦擦了泪，转过身，高玟这才瞧见她满身狼狈。她满身狼狈，大发脾气，为自己哭得像个孩子，高玟心头酸楚，倾身抱住了辛悦，“我累了。”
暗处白光一闪，辛悦一惊，警惕地横臂把高玟护在身后，“谁在拍照？！”
暗处大大方方走出一个瘦小的男人来，“高女士，请问你和辛女士是什么关系啊？”
辛悦说了声“无可奉告”，又陆续亮起几点闪光，辛悦伸出手：“马上停止拍照！相机给我，没有我允许，你怎么能随便拍我的照！”
来人举起手说：“我没有拍，不是我拍的，我只是来采访，要是不方便说，我走就是了！”
辛悦逼近了男人，厉声道：“立刻叫你的同事删掉照片！不然就庭上见！”
高玟提醒道：“调虎离山，中计了！”
话音方落，车声一响，远远瞧见一辆面包车驶远了。
辛悦气得扯住了男人的衣襟：“你他妈的——”
男人挑衅道：“辛女士，你敢打我吗？你打一个试试看！”
这边一片喧声，逐渐凑来一群看客。
辛悦怒声，“你他妈的立刻给我把人叫回来！不然我打得你找不着牙！”
男人满脸得意的笑容，答说：“辛女士，你是威胁我吗？我可都录音了！”
高玟闻声上前，在男人身上里里外外地摸，男人叫道：“你干什么？！你有什么权利搜我身？”
高玟说：“没有权利，你去告我。”说着掏出一只录音笔，不紧不慢清空了录音，又将笔放回了原处，微笑道：“欢迎告我，把钱备足。”
保安陆陆续续也到了，高玟拉着辛悦的手，“走吧，他不会给你的，我们回家……”
辛悦忐忑不定，视线无意识扫了一眼人群，阑珊的灯下站着一个人，尖尖一张瓜子脸，苍白没有血色。
辛悦的血涌上头，脱开高玟的手赶了几步，那女人一转身，匆匆跑开了。
※※※※※※※※※※※※※※※※※※※※
如果你爱丁贤，就不该猜她依旧一成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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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不来还勉强……”
辛悦感觉丁贤的话里仿佛带点嗔怪,语气中却没有。
丁贤把身一扭沿来路朝回走,鞋跟踩在地面，像一首曲末,响声渐微。“发个信息不就得了。”
没必要告诉丁贤,她怀疑高玟监视她。辛悦望着丁贤扫在地上的裙摆,随口答应：“没电了”,又问：“……你这是准备去哪儿？”
“一个私人派对……”丁贤自顾着向前走，两人拉开了一大段距离，丁贤终于站住回头道：“走啊,上去给你找点药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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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贤水光流转的双眼里装着一个满身狼狈的人，设想过那么多光鲜亮丽的重逢场景,唯独没有眼下这一种。丁贤想笑,又怕失了庄重,暗自咬牙强忍。辛悦的目光热烈得丁贤不敢对视,莫名感到辛悦仿佛长高了。长高了，怎么可能？丁贤一开口，泄露了笑意：“信你什么？”
辛悦盯着丁贤灿然的笑颜，明眸皓齿闪得辛悦张嘴呆了。恍惚间，丁贤伸出手，肩膀靠近了，辛悦下意识托住了丁贤的脸朝她靠，丁贤头一歪，躲开了低声说：“……有车，让路。”
辛悦窘得手忙脚乱，把双手插进了裤口袋，“我……本来有个东西送给你。”
“什么？”
辛悦垂头丧气答：“……信物。”
丁贤道：“东西呢？丢了？”
辛悦巴巴看着丁贤，丁贤拉开身，扬起下巴玩味瞧着辛悦，“你不是说，要亲自给我变个魔术吗？”
辛悦咬着嘴唇，口袋里捏出一枚亮晶晶的东西往丁贤眼前一晃，丁贤一怔，摸了摸耳，果然少了一枚，举起手来要夺。
“呐，看好了……”辛悦胳膊一抬，笑着把那枚东西往手里一攒，又一指一指打开。
空无一物的掌心让丁贤不屑撇开了头，撂开大步便走。
辛悦拽着丁贤的裙摆，“生气了？本来送的那个东西就是魔术……这个是因为答应过你了，食言而肥……”
丁贤回扯着裙子，“放手，小贼。”
辛悦抓紧了不放，“……给我一次机会……”
丁贤听出了这话中的双关，抱着胳膊低头站着。
辛悦悄悄上前，贴着丁贤的面颊为她戴耳环，轻轻在她耳边说：“……丁贤，如果你要老，可不可以让我陪你……”
星月在头顶旋转，可是双脚却不能动弹。丁贤低着头，酸楚朝外溢，“……我真的，怕了……”
“我更怕……”辛悦的嘴唇贴着丁贤的耳，暖融融的气息吹得丁贤身子发颤。
辛悦呢喃说：“我怕得……我怕失……我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丁贤闭着眼，感到自己的腰被圈紧了，辛悦的鼻尖摩擦着她的，屈服跟妥协卡在喉头，辛悦的指丨插丨入了她的指间，温柔地说：“……让我和你在一起……我们去吉科布……我们结婚，种花，喝马黛茶……”
丁贤慢慢睁开眼，辛悦的目光从丁贤眼底移到嘴唇。像渴思已久亟待品尝的美食，骤然横陈目下不宜仓促。辛悦垂着目光，慎重地和本能抗争，丁贤双唇微启，把一只手抚上辛悦的脸，混沌仿佛经历了一个亮白色的闪断，丁贤迷蒙睁开眼，鼻尖上的浅吻余温犹存，一连又是几个吻分别落在她鼻翼、唇角……
这样几个抓不着重点的吻，破天荒地让丁贤在闭眼迷失睁眼期待中徘徊，还没反应过来，听见辛悦笑着叹了一声，“……上头了……”说着丢开了丁贤，敲着脑袋笑着后退了几步，逃似地跑去。
丁贤攥着裙角，瞧着那人为了逞强，忍着疼脱缰野马似地跑，不禁抱起了胳膊按住嘴。短暂的快乐散去，人恍惚如梦初醒，夏日凡兰的晚风湿腻腻的，像是有一场过云雨。
赴宴的路上，丁贤接到来自李孟的电话，这已是本月里李孟的第四通电话，丁贤料定，内容换汤不换药——不愿意离开美吉往吉科布。
丁贤打算利用他在通达的身份，部署他在吉科布开展项目之余协助自己完成祁伟业的委托。
纵然前三次的理由一条赛一条的充分，然而李孟去吉科布，只要自己坚持，计划就不会变，可是丁贤这会儿动摇了。辛悦的话在脑里横冲直撞，她有好些年刻意远着辛悦，连看新闻也避过和辛悦相关的，因为有高玟，很难完全摒除掉辛悦的消息，只有被动地接受。
辛悦必然是进步了，尤其是在人际方面，高玟的得意门生。人际交往粗有三层，底层盲目得罪人，这类人事皆难成；中层不得罪人，这类人可小有成就；唯有上层才能成大事，敢得罪人。辛悦这样的家庭背景和人生阅历，敢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披荆斩棘向上爬，到这个位置，底气哪里来？多少有一点有恃无恐。
认定辛悦倚仗的人是高玟，不由得丁贤不心中烦乱，要快刀斩乱麻。
电话接起来，丁贤率先开口说：“李孟，你前几次的想法，我仔细考虑过，你说的不无道理，美吉这个地方的确很重要，是需要谨慎，关于吉科布我——”
李孟打断说：“丁总，esse可能出了问题，我初步怀疑可能和科客特有关，你可能得尽快往美吉来一下！”
事情发生在昨天，李孟接到梁俞一通电话，说esse的部门交接出了一点问题，临时卡住了一批交付设备，问他向库房借急。虽然丁贤向助理韦斯利和谢尧等管理备案过李孟，若非不得以，断不会问到李孟这里来。
高玟的事李孟也有所耳闻，出力解了燃眉之急，也正好借此作为和丁贤谈判的砝码。
丁贤琢磨时间，高家的丑闻不过刚刚爆出，高玟不在现场，还未尘埃落定——退一步，即便高玟出事，巨鹿洗牌，也不至于这样快就影响到esse，不迟不早，偏偏在这个关头，有看似事出突然，实则早有预谋的嫌疑……
不排除这真的只是部门交接的产生的意外，假若不是，陆续出现的问题，便不是一个李孟能平复的。丁贤不敢大意，赶忙致电谢尧。
果然是科客特那边出了问题，谢尧因为丁贤才落脚凡兰，事情又只出现了一点端倪，暂不打算给丁贤报备。而下丁贤的一通电话，郑而重之大敌当前的态度，显得他轻率大意，玩忽职守，一时有些下不来台，执意邀丁贤过来坐镇，开会商讨对策。
丁贤回过头来再找高修都被拦在秘书处，“高先生忙，有什么事留下口讯，尽快回复您。”
不得不去一趟美吉。
……
为了见丁贤，辛悦趁高玟睡着偷架了梯子翻墙跑出来。这一翻，实在是高估了主观，低估了客观，跳下去时摔了腿，当时只一心要去，疼也不觉着。
挨着了丁贤，一路都是应激的兴奋，脑里除了方才那一幕什么也没有，翻来覆去地重温回味。车子缓渐靠近目的地，才想起那高高的围墙。
车在小区门口停下来，这个点，出租车禁止进入小区。辛悦下了车，穿过左右而立两排安保的视线，忽而想起白天那批记者，浩浩荡荡一批人，是怎么通过严格的安保审查长驱直入的？如果现在还在，是不是可以让保安把他们赶出去？
辛悦小心翼翼靠近了高玟的前院，人果然都走了。
辛悦松了一口气，往前院按门铃，按了好一会儿无人应门。天气炎热，伤口和裤子仿佛干粘在一道了，辛悦弓腰去扯膝盖上的破裤子，正疼得嘶嘶抽气，身后面有人问：“女士，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是巡逻保安。辛悦站直了笑说：“噢没事，没事。”
开电瓶车的保安道：“高女士刚出去了，您没有钥匙吗？”
辛悦没想到高玟出去了，当即问：“什么时候出去的？！”
保安说：“……走了半个多小时啦。”
辛悦气得心肝脾肺肾都在冒火，出了小区，直奔雪莉家。开门的是雪莉妈，凡兰人家不作兴“串门”，又碰上一家人在吃晚饭，辛悦很不好意思，站在门外不肯进屋。雪莉奶奶在里面活泼热情地叫：“进来坐，进来坐！”
雪莉把辛悦迎进门，老奶奶又指挥赶紧给辛悦添碗筷。说夏天热，家里吃的晚，正好一起吃！
辛悦说吃过了，雪莉奶奶又吩咐雪莉妈盛一碗海带绿豆沙，苦口婆心地劝辛悦吃一碗，说自家熬的，降火。
辛悦端着碗和雪莉坐进房，把前因后果说了，雪莉给高玟一边打电话，一边劝辛悦别急。
电话无人应答转入语音信箱，辛悦放下降火的绿豆沙，抢过手机，吼道：“你能不能别这样？！你能不能别让人这么担心？！”
雪莉吓得噤在一旁，辛悦扔下手机，握着脸沉了一会儿，满眼疲惫站起来说：“车和手机借我用一下，我去酒吧看看……”
“慢着——”雪莉拦住辛悦，悄声说：“你别急，高总事业心很重……会不会……去了尼珥的派对？”
犹如当头棒喝，辛悦敲着额头，“尼珥的派对……是的……搞不好……”
……
星空下的绿草坪上停着一辆红色跑车。高玟坐在车厢里烧烟，她是不怎么抽烟的，抽也抽不出它的好处来。好烟坏烟，都呛，抽进嘴里过一会儿总是臭的，虽说这点辛悦倒是例外。看辛悦抽烟，就像看见烦恼烧成了一缕缕青色的魂，飘散去了。这点辛悦也还是例外。
眼下“烦恼”堆满了四周，高玟打开窗，挥手把它们往外赶。倒后镜中看见暗光下自己的脸，白皙精致掩盖不住岁月留在眼底的痕迹，她的美丽越来越脆弱，她快四十岁了。寻常这个年纪的女人，二胎都上学了。可她呢？
她不是没有过，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的心愿，从前想要嫁给易应延，生个孩子，退居幕后，每天为丈夫孩子洗手作羹汤，然而后来呢？
她怀抱着事业，用工作填满了每一个空虚寂寞的岁月。听着陈淑桦唱：“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笑着面对每一个失落无着的白天和夜晚——原来这个世间会辜负你，不拘是人还是事。
高玟好强一生，碌碌半生，手里的握不住，眼中的得不到，算来不值。
坐在空荡荡的家里，听着ai警报一再重复，有人翻墙逃了出去——高玟笑了哭，哭了笑，高玟甚至没有一个去处。
“有烟吗？”
窗口伸进一只手，高玟愕异举起目光，外面的人说：“给我一支。”
高玟不想理睬，执意和她对抗到底。指上的烟被抽了去，高玟气急败坏地朝她喊：“你是不有病！！”
那人背靠着门，呼地吐出一口烟，“比你强点儿……”
高玟在她身后嚷：“你滚！给我滚！我叫你滚你是不听不懂人话？我不想看见你！你走！”
辛悦不搭腔，揪着那一点烟屁股狠劲地吸，高玟在后面叫又嚷，伸胳膊掀她。辛悦被掀得一个踉跄，甩手丢了烟头，一把拉开了门，拽住高玟往外拖，“你出来！高玟，出来！”
高玟和她角力，手脚并用撒泼耍横，“我不出！我不爱出！”
混乱之中，辛悦被高玟一脚踹在膝盖上，疼得捂着腿虾躬起身子。
高玟傻了，又不肯拉下面子去问，辛悦气急站起来，发狠摔上了高玟的车门，高玟吓得缩进车里，辛悦还不解恨，抬脚狠劲踹了一下车门，“高玟！！高玟！！”
脚踢在车上，疼得是脚，今日的黄历应是忌外出，辛悦扶着车大口喘着气，“你喝醉了，你喝了一夜水！你他妈的灌了一夜水！你不知道吗？！你把我不当人，你他妈的把自己也不当人！！你不知为什么我要和你呆两天么？你现在能见人么？你就没一点怕？啊？你他妈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高玟气怔道：“你骂我！你用粗口骂我？你敢！你敢！你也敢！！”
辛悦接话，“我为什么不敢！我不单要骂你！我恨不得——”话说到这里，那激动就要落泪的毛病又发作起来。
辛悦泣不成声，高玟说：“你要怎么样？你要打我？”高玟推门下了车，抓着辛悦的手往自己脸上招呼，“你打！你打！！你不是想要打我！！”
辛悦强抽出手，插着腰背对着高玟哭得难过。
夜里起了风，高玟站在风里，听着辛悦吭吭哧哧的哭声——总是那样，声音大的有理，哭了的人没有错。
高玟两指捏住了辛悦的衣角，“……别哭了……你哭得人家……都看见了。”
辛悦擦了泪，转过身，高玟这才瞧见她满身狼狈。她满身狼狈，大发脾气，为自己哭得像个孩子，高玟心头酸楚，倾身抱住了辛悦，“我累了。”
暗处白光一闪，辛悦一惊，警惕地横臂把高玟护在身后，“谁在拍照？！”
暗处大大方方走出一个瘦小的男人来，“高女士，请问你和辛女士是什么关系啊？”
辛悦说了声“无可奉告”，又陆续亮起几点闪光，辛悦伸出手：“马上停止拍照！相机给我，没有我允许，你怎么能随便拍我的照！”
来人举起手说：“我没有拍，不是我拍的，我只是来采访，要是不方便说，我走就是了！”
辛悦逼近了男人，厉声道：“立刻叫你的同事删掉照片！不然就庭上见！”
高玟提醒道：“调虎离山，中计了！”
话音方落，车声一响，远远瞧见一辆面包车驶远了。
辛悦气得扯住了男人的衣襟：“你他妈的——”
男人挑衅道：“辛女士，你敢打我吗？你打一个试试看！”
这边一片喧声，逐渐凑来一群看客。
辛悦怒声，“你他妈的立刻给我把人叫回来！不然我打得你找不着牙！”
男人满脸得意的笑容，答说：“辛女士，你是威胁我吗？我可都录音了！”
高玟闻声上前，在男人身上里里外外地摸，男人叫道：“你干什么？！你有什么权利搜我身？”
高玟说：“没有权利，你去告我。”说着掏出一只录音笔，不紧不慢清空了录音，又将笔放回了原处，微笑道：“欢迎告我，把钱备足。”
保安陆陆续续也到了，高玟拉着辛悦的手，“走吧，他不会给你的，我们回家……”
辛悦忐忑不定，视线无意识扫了一眼人群，阑珊的灯下站着一个人，尖尖一张瓜子脸，苍白没有血色。
辛悦的血涌上头，脱开高玟的手赶了几步，那女人一转身，匆匆跑开了。
※※※※※※※※※※※※※※※※※※※※
如果你爱丁贤，就不该猜她依旧一成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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