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宰子,鲁之明哲者也!(4K)_尊师孔仲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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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宰子,鲁之明哲者也!(4K)

  田恒一口将酒水灌入肚中,两杯水酒下肚,脸上浮现沱红之色。

  今天他本是想将晏子一军,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让自己落了下乘。

  不止被罚了酒,还得冲着晏子低头。

  田恒压着火气,先是向齐侯行礼:“谢君上赐酒。”

  又转过身朝晏子拜道:“今天,也受您的指点了。”

  对于田恒的致歉,晏子并未理会,他放下筷子,抬头向齐侯问道。

  “我从方才就发现您的脸上有一抹淤青,您是受伤了吗?”

  齐侯原本正在饮酒,听到晏子的话,瞬间被呛到了。

  他连连咳嗽了两声,酒水溅的满身都是。

  一旁的小臣见了,赶忙拿起绢布上前为他擦拭。

  齐侯尴尬的摸着后脑勺,回道。

  “果然什么事都逃不过您的观察。寡人脸上这伤嘛……说来也惭愧。

  您应该知道公宫路寝后边有一株桃树吧?”

  晏子闻言,没好气道:“您这是爬树摔的?”

  齐侯讪笑道:“其实寡人本来也没想爬树的,但阳生那小子看见桃树上有个雀彀,就揪着寡人的袖子,非要让我给他取下来……”

  晏子闻言,问道:“您取下来了吗?”

  齐侯不好意思道:“我本来已经取下来了,但后来我看见雀彀里的鸟儿还太幼小,所以又放回去了。如果不是要放回去,我也不至于摔成这样。”

  听到这话,方才还一脸严肃的晏子顿时露出了笑容。

  宰予和子贡也笑着冲他连连点头。

  齐侯见了,红着脸道:“寡人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众位就不要再取笑我了。”

  晏子闻言,撑着老迈的身躯起身,慢慢地走到堂中向景公行礼祝贺。

  “您误会我了啊!我哪里是在取笑您呢?我是在高兴啊!我在高兴,我们齐国的国君有了圣明帝王的仁德!”

  齐侯疑惑道:“我只是爬树取下雀彀,看见鸟儿还弱小,所以又放回了。这和圣明帝王的仁德有什么关系呢?”

  晏子摇头道:“您去取雀彀,看见鸟儿还幼小,所以又放回去了,这是想使幼小的鸟儿长大。

  您的内心仁爱,连飞禽走兽都受到恩惠,何况齐国的百姓呢?

  您这样做,就是圣明帝王的办事的原则啊!”

  齐侯都不记得上一次被晏子这么夸奖是什么时候了,他红脸笑着,将目光抛向了刚才同样发笑的宰予和子贡。

  “您二位也是这么觉得的吗?寡人……寡人难道真的称得上是仁爱吗?”

  宰予笑着行礼,反问道:“我的见识不高,学问浅薄,因此不敢断言您是否仁爱。我只是想问您,您为什么看到鸟儿幼小,就要将雀彀放回去呢?”

  齐侯回忆了一下,应道:“寡人也是做父亲的人,看到那些幼小的鸟儿,就仿佛看到我自己的孩子一般。

  我实在不忍心看到它们恐惧战栗的样子,所以便放了回去。”

  宰予与子贡相视一笑,随后齐声道:“先前我们还不能确定,但现在我们已经可以确定了,您当然可以称为仁爱了。”

  齐侯问道:“这是为什么呢?”

  宰予回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您尊敬自己家的老人,进而推广到尊敬别人家的老人。

  您爱护自己的孩子,进而推广到爱护别人家的孩子。

  如果这都不能称之为仁爱,那还有什么能称之为仁爱呢?

  我听说,有道德的人对于飞禽走兽,看见它活着,便不忍心看着它死。

  仁爱的人听到它们哀鸣的声音,便不忍心吃它的肉。

  所以,有道义的君子通常远离庖厨。

  这不是君子不愿去做低贱的事情,而是君子不忍心看见生命走向死亡,听见生灵痛苦哀嚎罢了。

  您不忍心破坏雀彀,让它们失去自己居住的场所。

  那么又怎么能忍心毁坏民众的家宅,让他们流离失所呢?

  您不忍心看见幼鸟痛苦呻吟,让它们陷入恐惧战栗的境地。

  那么又怎么能忍心看见稚童哭泣哀嚎,让他们挨饿受冻呢?

  您作为父亲,愿意为了您的孩子爬上桃树,冒着摔倒的风险,为他探取雀彀。

  那么齐国的民众,难道不愿为了他们的孩子,冒着身死的风险,为他们博取暖衣食粮吗?

  只要您能照顾好他们的孩子,难道还需要发愁,齐国的民众不愿为您效命吗?

  我听说,以道德仁义取得天下的方法,叫做王道。

  以王道处理政务,就连天下都可以治理的好,难道还不足以治理好您的齐国吗?

  如果您可以把今天对待幼鸟的仁爱之心,推广到齐国的民众身上,那么,还需要担心不能与上古尧舜那般圣明的君王相提并论吗?”

  宰予一语言毕,满场的宾客都向他报以惊讶的目光,晏子亦是鲜有的赞赏点头。

  在场的这些人大多以为这个面生的年轻人,估计又是齐侯从什么地方收拢来的弄臣。

  没想到,宰予这一袭话条理清晰、逻辑俨然,甚至还有压过方才晏子谏言的趋势。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俊杰,为什么他们从没有听说过呢?

  齐侯听了宰予的劝谏,心中热血涌起,他忍不住起身赞道。

  “寡人糊涂,之前一直不能懂得这个道理。今日听到您的言论,寡人才知道原来做错了那么多事。”

  他忽然扭头冲着台下右首坐着的中年人说道:“国子!”

  中年人起身出列:“臣国夏,在!”

  齐侯道:“寡人想了想,之前让你建的离宫就暂且不要修了,寡人的宫室已经足够使用了。

  先前晏子一直跟我说郭外民宅有不少破漏的,就让那些已经征发的工匠去修缮这些地方吧。

  工匠里也有不少做了父亲的,他们尽心尽力为寡人做事,也不能让他们的孩子挨饿受冻。

  对于被征发的工匠,一律增加他们每日的口粮,额外配给肉食与火炭,让他们的家人能够安稳的渡过这个冬日吧。”

  国夏闻言,也笑着行礼道:“工匠们知道了这个消息后,一定会感念您的仁德恩义。您距离那些上古的圣王,又近了一大步啊!”

  齐侯饮了一口酒,只觉得今日的酒尝起来都比往日的甜。

  他乐呵呵地回道:“这怎么只是寡人的恩德呢?这同样是晏子和这位宰氏君子的恩德啊!”

  “宰氏君子?”国夏问道:“之前还未曾请教,这二位君子是?”

  齐侯大笑着回道:“差点忘了同你们介绍了,这两位是从鲁国来的君子,宰予和端木赐。”

  “宰予?”

  “端木赐?”

  听到这两个名字,在场众人无不变色。

  晏子也忍不住抬眼多看了宰予一眼。

  他喃喃道:“原来是那个宰予啊,那就怪不得了。孔仲尼的学生里,大概也就这么一个可堪大用的了。”

  齐侯见到大家都变了脸色,愕然问道:“怎么?你们都认识吗?”

  这些宾客听见这话,一个个哭笑不得。

  但凡是齐国的读书人,谁还能不知道宰予和端木赐的大名?

  端木赐这个名字一提出来,谁都得赞一声天下巨贾。

  现在临淄市面上流通的所有纸质书籍,全都是经由端木赐旗下的商队卖出。

  至于宰予,这个名字就更了不得了!

  宰子的大名,在临淄的士人圈子里,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平时大家谈论学问,若是不知道宰予的名字,那是一定会遭到耻笑的。

  因为不知道宰予只能说明两个问题。

  要么,你是个不懂得与时俱进的老古董,读的都是些大家翻烂了的古籍。

  要么,你就是对于做学问完全不上心,因为谁都不相信会有人买不起菟裘宰子的著作。

  四钱一页的价格你都不买,这绝对无法用家境贫寒来解释,这只能说明你小子压根不学无术、不求上进。

  所以说,不管读过没读过宰予的著作,别人问起来一定要说读过。

  不管听没听说过宰予的事迹,问起来也一定要说听过。

  在士大夫的圈子里,知不知道宰予这个人,已经从单纯的提问变成了复杂的面子之争了。

  也就是齐侯这种成天打猎、听歌,不喜欢读书,然而身份又高到没人敢指责的家伙,才会傻乎乎的说出自己没有听说过宰予的名字。

  国夏听到齐侯失言,赶忙想办法帮他往回掰。

  国夏道:“君上,我上月还送了您几本从鲁国商人手中买来的纸书,您想必……”

  国夏话到一半,就连连冲齐侯打眼色。

  齐侯也是个机灵人,他稍一思索便立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唉呀!寡人也是读书读得不细!难道这两位就是那些书的作者吗?”

  子贡闻言,连忙澄清道:“我只是负责书籍的贩售罢了,书籍的编纂与修订,全都是由宰予一人完成。”

  齐侯原先还以为自己是从大海里捞出金块了,却未曾想到人家的名气早就已经如此响亮。

  他心里嘀咕着:“幸亏多提了一句,要不然还差点闹出了笑话啊……”

  他虽然算不上什么贤明的君王,但在选用人才方面还是小有成就的。

  若非手下一众贤臣良将,齐侯也没有底气与晋国叫板。

  如果宰予只是个籍籍无名的普通平民,那么他稍作收买便可以取得人心。

  但他现在可是名扬列国的顶级名士,要想收买他,如果不奉上大夫一级的重赏,恐怕就没那么容易得到他的效力了。

  可如果贸贸然给他封个大夫的话,恐怕也未见得是什么好事……

  毕竟孔子前车之鉴历历在目,给一个在齐国没有跟脚的外人奉上高官厚禄,这不是要用他,反而会害了他啊!

  齐侯一眼扫过堂下的臣子们,顿时头疼不已。

  他心里也拿不准主意,于是干脆将话题抛给宰予,顺带试一试他的深浅。

  “您虽然不是齐国的臣子,但却能对寡人一再进献忠贞之言。如今齐国的百姓也将蒙受您的福祉,寡人想要赏赐您,您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宰予闻言,只是俯身道:“百姓能够得到福祉,这不是我的功劳,而是您的仁德,我又怎么敢窃取了您的成就呢?

  不过,虽然我没有功劳,但宰予厚颜,还是想要向您提出一个请求。”

  齐侯正色道:“您请讲。”

  宰予再拜:“我这一次北上齐国,是为了陪一位老先生寻访铁精用于铸剑。

  我们听说齐铁质地优良,于是便想要进入冶铁工坊观摩工艺。

  但贵国的工坊皆是公家经营,外人要想入内,必须要得到工正的许可,所以……”

  齐侯听到这里,不免有些感动。

  “您难道就只是想要进入冶铁工坊观摩一番吗?”

  宰予点头道:“只需要这些就够了。”

  齐侯闻言,都被宰予弄得不太好意思。

  他问道:“您真的不再多要些什么吗?去工坊观摩而已,这能叫什么赏赐呢?”

  宰予听了,只是笑道:“我听说:非所困而困焉,名必辱。非所据而据焉,身必危。

  在不应被困住的地方却被困住,名声必然受到辱没,不应该占据的东西而去占据,自身必然陷入危险。

  我本就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功劳,您允许我进入冶铁工坊观摩技艺,这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我又怎么敢去图谋更多呢?”

  宰予此话言毕,齐侯忍不住叹道。

  “《易》中说:君子以厚德载物。这大概说的就是您这样的人吧?

  当初你的老师孔子在齐时,曾告诉过寡人: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就算是一介匹夫,尚且不可夺去他的志向,寡人又怎么敢改变您的意志呢?

  您的意思,寡人明白了。

  既然如此,落座吧。

  咱们今日只饮酒,谈趣闻,其他的,就不要多言了。”

  宰予和子贡朝着齐侯行礼后便入了座。

  田恒也坐到了自家老爹田乞的身旁。

  田乞眼睛半睁半闭,借着饮酒的机会抬起袖子遮在嘴边,朝儿子发问道:“这便是那位菟裘宰子吗?”

  田恒点头道:“您觉得这人如何?”

  田乞望了坐在对面的宰予一眼,昏黄的老眼中泛出了一丝光亮。

  “知进退,明得失,懂取舍,识大体,有敬畏。

  《书》中说:知之曰明哲,明哲实作则。

  他大概已经可以称得上是明哲了。”

  田恒闻言,亦是点头赞同道:“宰子,鲁之明哲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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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人,一投票,就是一辈子。

  ——节选自《宰予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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